明代之名将曰:“南俞北戚”,即戚少保戚继光、俞总戎俞大猷。之后鲜有立丰功伟绩青史留名者,其原因,莫过于王朝末期,人心涣散,大厦将倾,便有诸葛在世、孙武重生,或匿于草莽江湖,或亡于党争兵祸,终不为朝廷所用。戚俞二将后有龙厓将军何汝宾,功绩不及二将,然著书立作、辑录各兵书要点之功极大,深谙鸟铳、佛郎机及诸“西洋火器”,总括戚俞二将战术战法精髓。其书中所论要点,但凡明军有个六成做到,即可谓天下无敌手,何谈投敌建奴而自毁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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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录》作者何汝宾,生卒年不详,明代吴县(今江苏苏州)人。字寅之,一字仲升。《吴县志》记载其为苏州卫世袭指挥,后擢山东济宁游击。天启二年(1622年)升浙江宁绍参将,革除陋规甚得兵心,次年又擢宁绍副总兵官,肃清海盗洪宇、林洪等人,编修《舟山志》,军民为其立生祠及去思碑。天启六年(1626年)升任广东都司都督佥事,辑著《兵录》一书。
作为一部明代综合性兵书。全书共十四卷约二十五万字插图四百八十副,内容涵盖论将、选士、器械、阵法、攻防、医药、天时、地利等。全书辑录资料丰富,内容详尽,堪称对前代兵书战法的一次大总结,除《武经总要》、《纪效新书》外收录有明以来各式火器,对明代火器、西洋火器的使用、战术战法均有十分详细的描述,时至今日仍有很高的研究参考价值。现存的为明崇祯五年序刊本,清乾隆时遭禁毁。
《兵录》的成书年代约在明万历年间,开篇为八篇序言,作者何汝宾的两篇序言分别为:兵录自序落款“万历丙午仲秋吴郡仲升何汝宾书于宝勲堂”,另一篇舟师占验序为“天启癸亥六月朔何汝宾题”,其它依次是:何将军兵录序“友弟陈元素撰”、兵录引“赐进士河南按察佥事进阶朝列大夫前监察御史刘凤撰”、兵录序“友弟俞琬於书”、何大将军兵录序“赐进士及第奉直大夫左春坊左谕德兼翰林院侍讲陈子壮撰”、何大将军兵录序“时崇祯三年庚午岁孟春上元日,赐进士出身巡抚广西地方督理军务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蜀人道南甫杨述程再拜谨叙”、兵录序“崇祯壬申五月朔魏浣初题”。
从这八篇序言作者落款来看,除去作者自序,既有“友弟陈元素”这样的友人,也有“翰林院侍讲陈子壮”这样的文人,更有“巡抚广西地方督理军务杨述程”这样的武人,个个均为朝廷要员,当时显贵,一方面固然可说是何汝宾的人脉关系,可以邀请朝中大员为其做序,另一方面也足以证明此书在当年的重要,再联系自万历朝末期到天启朝再到崇祯朝这段历史背景,大明王朝江河日下,朝中阉党作祟,民间农民造反,辽东建奴袭扰,大厦将倾风雨飘摇中,更显《兵录》之珍贵。
试引部分序言原文:
闻之,能读千赋则晓赋,能观千剑则晓剑,盖巧者不过伏习者之门,天下事未有空虚无学问,而可师心自用者也……史称岳武穆恂恂类书,生好读《左氏春秋》,其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者,非有得于书则以何物运用耶?而狄武襄折节读书亦授《左氏春秋》实,吾乡范文正“将不知古今,匹夫勇耳”一语有以激之……
《兵录序》魏浣
世推名将曰:南俞北戚,近则若吾家龙厓将军,此三公者皆官于广者也,戚少保、俞总戎共制闽浙倭患懋海上之勲,家将军釜山播州皆先登而于广,尤能荡寇而启土谈武功者,鲜得而详焉……今虽不获见戚俞二公,则窃观其方略,如《剑经》《纪效新书》,精切严明,一深于理,一畅于法……今何仲升将军镇广以来……见其所辑《兵录》尤能补戚俞之所不逮,乃作而叹曰:广以生威,有备无患,将军目中无贼矣,何畏乎山海之寇哉。夫兵他不具,论世所传鸳鸯阵、俞家棍二公之良技而四方之通施也,唯诸火器最善于广天阞。
《何大将军兵录序》陈子壮
余以驽下承先臣余绪,备负介胄间,自惟世世饱公家之粟,而不能报其力,谓报国何?谓绳祖何?盖自结发时,而一腔热血不能销矣,乃遭时命之谬,半身陆陆沉浮风波,追忆畴曩,曾以一得之愚呈之大司马……家居无聊披阅古今兵法,意简练揣摩,政可及兹良暇,顾兵之为道,渊乎,微乎。孙吴诸家谈锋……故不自揣薄劣,总括群书,钧其玄要,而间附以己意,采辑成帙,题曰:兵录,太平盛世释礼乐而谈韬钤,余罪滋甚,窃怀虞卿以穷愁著书,弗惜效颦以资大方之咲云尔。
《兵录自序》何汝宾
开篇魏浣的序言从“能读千赋则晓赋,能观千剑则晓剑”开始辩证学与精的关系,并举岳武穆、狄武襄、范文正三人来例证“将不知古今,匹夫勇耳”。中篇陈子壮序则以“世推名将曰:南俞北戚”道出戚少保、俞总戎,加上龙厓将军何汝宾,将戚继光、俞大猷与何汝宾三人并列,虽不免当时文人士大夫吹捧之意,但多少也能说明从万历到天启朝,何汝宾在军中的影响力。最后篇自序基本交代出何汝宾的家世渊源,为将履历,因何著书,也以“总括群书钧其玄要,而间附以己意采辑成帙”,讲明《兵录》是在前人兵书基础上总体概况其要点,并附上自身理解采集编辑而成,对于彼时之将领极具学习参考价值。
以下为部分原文:
兵录卷之一
论将总说
将者,三军之司命。将得人,兵强国昌,将不得人,兵弱国亡。故明君必择将,而为将者欲无忝厥职,则有将之道在。夫将有大将,有偏将。运筹帷幄中,决胜千里外,虚怀而取善,不遗随材而器使各当,是谓大将,夫惟大将善将将。抚下以仁,御敌以勇,奉命以信,其机深沉而不露,其应变神妙而不穷,是谓偏将,夫惟偏将善将兵。将兵者为将,将者用是,故或先锋、或哨援、或守营、或奇伏,各挟所长以听大将指麾,然大将之所以善将将,与偏将之所以善将兵,则又在贯通天地人之理。
苟未了太乙六壬之旨,能驾风而鞭霆乎?未谙山川高下之形,能扼要而据险乎?未酌见敌情之难易缓急、阵势之奇正分合,能攻守协宜而进退惟时乎?盖三者兼通则得将之道,而战无不胜矣,不然,将将、将兵无一可得者也。
主将用兵其胜也不胜于胜之日,而在平日其败也不败于败之日,而亦在平日,平日驾驭精战必胜,平日驾驭不精战必败,而驾驭之道总不踰恩威二端,威压之则知畏,恩结之则知感,然赏以金帛恩也,而恩亦不专在金帛,罚以刑杖威也,而威亦不专在刑杖,盖一语嘿、一动静、一嚬咲、一号令皆可以为恩,皆可以为威,即如布行阵之形,于教场陈斧钺之具,于谭笑何莫非威哉,又如卒有疾而亲视汤药以调之,卒有劳苦而相与共之,何莫非恩哉,恩中有威,威中有恩,而恩沛而人不忍离,威振而人不敢怠。夫然后东西南北,惟吾命死生存亡,惟吾命不待两军相当而已,隐然有必胜之势矣,是谓战胜于平时。
千古用兵要法,莫过于敬,敬则心有主,而遇事不忽。人所思虑不及处,吾及之;防杜不密处吾密之。即古名将能立功名者,皆从兢业中来,如吴汉朱然,终日钦钦,常如对阵,见及此矣。今人率负才以为予雄,虚憍恃气,不能谨严,卒至大坏而不可收拾,谁之咎也?须知功俞大心宜俞小,才不患不足,而最患有余,何也?心为才使未有能成功者,是以荀子曰:百事之成也,必在敬之,其败也,也必在慢之,而况战乃死生存亡之所系乎。
人生天地间不能鹰扬海内、立名当世,与腐艸何异?且自古无不死之人,惟要死得其所,则虽死犹生,或死于忠孝,或死于节义,各成一字足矣。矧甲胄而效死,戎之政也,军旅不避难,臣之节也。为将者能捐躯尽瘁,不计成败利钝,以狥国家之用得成功,当代垂名岂不体哉。苟贪生畏死,一意虚文相诳,而凡可以规避退缩者,无所不至,殊不知有误国事,三尺具存,终难逃死,即幸而苟延,人咸得以舌剑斩之,如子卿流芳百世,李陵遗臭万年,法戒昭然,将其知所以立名而授命哉。
将之于兵法,犹奕者之于谱也,奕者必熟览其谱,而后可以应变制胜,未有将不习法而辄能开合变化运用无穷者,若古之霍骠骑、张南阳、岳武穆,皆谓不用兵法而能立功当代,岂真废法哉,盖得夫法之精而用之也。譬如楼子和尚,听歌便悟妙明真性,张旭观公孙大娘舞剑,便悟草圣真传,歌非授道之言,剑非挥毫之器,其悟于何而启?盖和尚以神听不以耳听,旭以神观不以目视,故其悟若是之妙,而要以兵家亦不外以此机轴,大抵兵机圆活,神化无形,全在此心,善悟者不滞于子法,而寔不离夫法也,谁谓法可废乎哉。
……凡真正豪杰,开口便能见肺肝,方可与共事。天下事必以身任其重,乃克有济,孔明社稷自任,不复为一身计,所以肩宏钜而不怯,遇艰难而不避。今承平日久,萎靡成习,一旦欲转弱为强,非湔除夙弊,整顿新图,则事不可成,第加意振作,又易招尤,若真正有担当人,任劳任怨,总所不计方做得事。
选士总说
兵法曰:贪者守财,廉者主赐,仁者纳降,辩者通使,谋者宪敌,怯者守门,勇者破坚夺隘,捷者抢门探报,聋者善视,瞽者善听,人性不同,各尽所长,故曰:良匠无遗材,良将无遗士,要在选而用之,务令其能与任使称耳。
勇怯者性,强弱者地,秦人劲,晋人刚,吴人怯,蜀人懦,楚人轻,齐人诈,越人浇薄,燕赵之人锐,凉陇之人厚,地气所生,人气所受勇怯,然也。选士之法,市井游猾之人不可用,花枪花力之艺不可用,年逾四十者不可用,偏见执拗者不可用,好为大言者不可用,面白胆小者不可用,衙门积年放刁玩法之人不可用,惟膐力强壮,狼食筋粗,目有精神,貌䫫朴实,身体便捷,而年又在三十上下者方可入选,至于乡野诚实之人,黑大粗壮,皮肉坚实,有土作之色,此为第一等,盖乡野愚钝之人,畏官府,畏法度,不测我颠倒之术,诚信易于感孚,忾气易于振作,先以异出常情之威压之,使就我榖中,而即继之以重恩妆其心,至诚结其志,则士皆委己而听命矣。故曰:夫惟士愚而后可与之皆死。
募兵当募于本地,不当泛募于四方乌合之众,大抵多无赖,招易西散难,今日之兵,他日之盗耳。若本地人则不然,善恶便于保结,一呼即聚,一麾即散,岂生他患哉。然所以募之者,又不必拘定名数,宜如收钱法,日积成贯,精勇者拔之,懦弱者去之,则所募皆得人也。故远募不如近募,募多不如募精,二语可为选士要诀。
选兵宜令经战将官亲自选用,就令训练督战,则情义孚而恩威结,若募兵者一人练兵者一人,则选练必不精,调度必无法,而兵将必不相联属,其取败何疑。
……
敢死乐伤,奋不顾身,遇敌争先者,选为一等,名曰:冒刃士。可使冲围陷阵、夺旗斩将。三略曰:贪者好超利,愚者不顾死。
有能踰高绝远,出入庐舍,而无行迹者;轻足疾走,往还三百里不及夕者,选为一等,名曰:健步。可使觇听军情、塘报伏路。
通晓各处乡语,舌辩词巧,机捷能移人意者为一等,名曰:游士。可使入敌游说、间谍。
弓弩能射坚及远者为一等,名曰:长箭士。可使偏攻夹击、射敌主将、以夺敌心。
武力出众,膐力过人,负重执锐者为一等,名曰:力士。可使邀截敌人辎重、攻夺险阻。
历练老成,辨事勤谨者为一等,名曰:慎士。可使守门盘奸、看仓库、封销錀。
知山川险易,形势利害,水草有无,道路迂直,溪河深浅者为一等,名曰:乡导。可使指引道路、涉渡关津。
攻医人马疾疫疮肿,并百工技艺舆夫,能造戎具者为一等,曰:艺士。可使随军各效其能。
通天文地理,谙晓卜算,且谨言慎行者为一等,名曰:术士。可为耳目,使候风云几有休咎,不许宣泄惑众,法曰:禁祥去疑是也。
勇力出众,技艺绝伦,且能踰沟越垒者为一等,名曰:选锋。可使卫锋殿后,以备缓急之用,法曰:兵无选锋曰北。
水兵操驾楼船,出入排云浴日之波,攻击鲸吞乕视之寇,与陆战大不相同,其人固要壮健,尤要不晕船为急,若选募得人,称雄海上,遇倭必歼,内地自安,最宜加意,难容潦草。务要不晕船又擅操舟,惯历海洋者入选,渔船之人尤为第一,若有熟识海澳,谙晓风潮,考验不谬,亦可准收,不必拘拘于提墩,是又通便之宜也。
选士总说
夫布队成阵莫重于节制,节制者,节节而制之。繇一伍以至十万也,大要在一伍之长,必知伍内之人,某强某弱,某在某往,一呼而一名不遗,一见而一名俱识。则部无非其卒,卒无非其部,行动不乱,而成有制之兵矣,古人先列行伍以此。
夫队以五人为伍,此古之司马法也,自武侯增益其数,以九人为队,而其义尤为精密,至后则又加益焉,而以十二人为一队,尤得因地制宜之用。盖握机之法用三九之数,以九人为一队,队长统之;三队为一总,百长统之;三总为一营,千总统之;九营为一哨,把总统之。其始也,着每队长各领兵士八人,取其结状,保此八兵士临阵不走,若走一人则队长杀无赦,若队长当前而死,八人不救,则八人皆杀焉。每百长又各领队长三人,取其结状,保此三人临阵不走,若走一队长则百长杀无赦,三队长若弃百长而不救,其死也亦皆杀焉。其千总领百长、把总之领千总,法亦如之,是进前杀敌者未必死,而退后之严刑,可必,孰敢不向前者乎?此编伍所定之法也。其临阵时施不测之令,以何队为先锋?何队为两翼?何队为后援?先锋为正,两翼为奇,后援为伏。先锋若欲退走,两翼后援之队长吒其兵士杀之,若先锋全队覆没,则两翼后援责有所不能辞,亦皆死矣。如两翼后援继先锋而为正,兵与别队补充,奇兵伏兵者亦皆如之,或战酣而胜负未决,复令何队替先锋?先锋抽回或敌击吾胁、敌击吾尾,皆以触处为首为正,两邻为翼为奇,殿后为尾为伏,大都各营旌旗服饰,各立一色为号,其千总百长于所属本色之中,亦各自为号,主将望视何色旗官兵失机,即擒此色旗千总,千总又于此号色中辨认何百长,百长又于此号色中辨认何队长,各期自免于死,故功罪明而赏罚当,众士无不用命者矣,此又临阵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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